人民日報 2018-03-02 14:44:48
遠遠地看見記者,申紀蘭甩開攙扶人的手,張開雙臂迎了上來。進屋后,問一聲“冷不冷”,又邊摸兜邊問“抽不抽煙?我專門拿了煙”。寒冷的冬天,碰到這位熱情的老人,頓時心中覺得一暖。
申紀蘭已89歲高齡了。老人坐在陽光里,臉上的每道皺紋都是不朽的歲月痕跡。她身后的墻上,掛滿了照片,有集體照、有單獨照,得空的時候,她總是用手擦拭著照片上的灰塵,像是在細細回味自己的一生。
冬日的太行山深處,陽光灑進溝里頭。寒山上的樹木在低溫里倔強挺立著,遠處嶺下的積雪兀自雪白,道旁是一串串掛鞭炸裂后的紅色,背后升起一片炊煙裊裊。在這個安靜祥和的北方新年里,趁著中午的暖和勁,村里的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來,在村頭邊曬太陽邊聊天。
申紀蘭遠遠地走了過來,大家伙不約而同地打起了招呼:“過年好!”老人邊招手邊坐到了眾人之間:“老李,你這腿咋樣了?”“多虧你幫忙,剛做了手術(shù),沒啥大事情了!”老人欣慰地點點頭。
這些熟悉的鄰里鄉(xiāng)親,是她一生放不下的牽掛。誰家有個紅白喜事,她都是“總管”的角色,誰家碰到個得病、修房的,也來找她幫忙。就像一位鄰家老大姐,村民們有事情就來找她嘮一嘮。他們都知道,老大姐人好、愛聊天、能“做主”。
她是個“很講究”的人。經(jīng)常陪她外出的張娟說:“我們在外住賓館,她會早早地起床,把床鋪收拾得干干凈凈。我說,讓服務人員來收拾就好了,但是她總說不要給人家添麻煩。在她的帶動下,我們現(xiàn)在住賓館都是自己把床鋪收拾利索。”
她是個“不講究”的人。一次,一位知名導演來看她,在鄉(xiāng)里飯店吃飯,點了饅頭,結(jié)果這饅頭“堿大了”,導演覺得很不應該,擔心她吃不慣。等回頭一看,老人毫不在意,正自顧自地吃得香著咧。“我就是個農(nóng)民,沒那么多講究。”
除了熱情、質(zhì)樸,申紀蘭性格中更透著一股不服輸?shù)捻g勁。老人身體硬朗,腿腳也算利索,就是不能長時間走路。前幾年,隔壁村著了火,老人爬到山頭上去看火情,不小心摔了一下。養(yǎng)了幾個月,村頭很快又出現(xiàn)她的身影。
“每年10萬多游客,不少來了想見見我。”每天要見很多人,常人都會覺得累,但申紀蘭總是把最好的狀態(tài)展現(xiàn)給來訪者。不服輸?shù)乃蝗惶岢鲆陀浾哧笞樱?ldquo;你們覺得我老了?試試我這手勁。”記者用盡全力,掰了個平手。她哈哈一笑:“當年帶著全村人下地干活,我和村里的男勞力比賽,受的苦比這重多了,我都沒輸。”
1952年,申紀蘭擔任農(nóng)社副社長,村里男女參加農(nóng)社活動。當時女勞力掙的工分是“老五分”,不管干多少,都是五分,而男勞力能掙十分。她不服輸,提出進行勞動比賽,男女同工同酬,男勞力“踩犁”“勻糞”,她也能干,而且干得比有的男勞力還好。
一個甲子過去了,每年的人代會她都帶著自己關(guān)心的“三農(nóng)”議案參加,她也因此被稱為全國人大代表制度的“常青樹”。
當年剛知道自己選上人大代表的時候,申紀蘭還有點不敢相信。第一次從平順縣去北京開人代會,鄉(xiāng)里給她找了頭毛驢,但是大山里坡太陡,石頭山上的小路,讓第一次出遠門的她嚇得不敢騎。去了長治,又從長治倒“班車”去太谷,再從太谷坐火車到太原,輾轉(zhuǎn)到北京,耗時好幾天。
64年來,平順到北京的路線她每年都要走,春夏秋冬、來來回回。她也越走越明白,“人民代表就要代表人民的利益,要是代表自己,就不是人民代表了。”
上世紀80年代,當上山西省婦聯(lián)主席這個“廳官”的時候,申紀蘭提出“六不”:不轉(zhuǎn)戶口、不定級別、不領工資、不要住房、不調(diào)工作關(guān)系、不脫離勞動。當時在省城太原,有機會分房子,她也拒絕了:“還是睡辦公室好,開會的時候折疊床一收,辦公休息兩不誤。”
申紀蘭不僅是個質(zhì)樸坦率、真實可親的鄉(xiāng)親,還是一個甘于奉獻,集體榮譽感極強的不尋常女性。一窮二白的西溝,靠著集體產(chǎn)業(yè)大步前行在致富路上,“領頭雁”的申紀蘭功不可沒。“當年我們這是‘石頭山石頭溝,誰干也發(fā)愁’,種樹沒錢買樹苗,就是直接撒籽,雖然成活率低,但最終還是綠化了。這種不畏艱難、艱苦奮斗的精神,被稱作‘紀蘭精神’。”
改革開放之后,西溝又率先搞發(fā)展。“闖市場難道說比當年石頭上栽樹還難?”村里剛開始辦企業(yè)的時候,申紀蘭帶人外出考察,舍不得花村里的一分錢吃碗面,幾個人硬生生在外跑了一天,回來才生火造飯。時代在變,但申紀蘭身上艱苦奮斗的精神沒有變。
這些年,西溝村的集體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得很好,站在半山腰上,就能看到山下一排排的大棚,還引入了“太子龍”服裝廠加工車間,形成了以核桃露、小雜糧為主的綠色產(chǎn)業(yè),和以“紀蘭”“西溝”名人名村為品牌的紅色旅游產(chǎn)業(yè)。核桃露廠用她的名字命名,企業(yè)商量給她一點“冠名費”,被她拒絕。
在申紀蘭家的屋里正聊著,院子里突然“砰”的一聲。工作人員幫申紀蘭撿了起來,是一摞塑料紙包著的材料。申紀蘭并不奇怪,她說,每年都有全國各地的人來找她“反映問題”,甚至有人要當她的“干女兒”。申紀蘭說:“不用這樣,我是人大代表,你如果真有問題,我肯定幫你反映。”
“今年的兩會和過年時間挨得近。”過年了,申紀蘭也沒閑著,加班加點準備議案。她的議案多年來一直關(guān)注著農(nóng)村,山區(qū)交通建設、保護耕地、新型農(nóng)村合作醫(yī)療、農(nóng)村干部選舉、貧困地區(qū)旅游開發(fā)等,一條條凝聚她心血汗水的建議,不斷得到采納和兌現(xiàn)。
從當初的“不識字”,到現(xiàn)在輕松讀報、調(diào)研形成議案,人大代表這個身份倒逼申紀蘭不斷進步。60多年,她見證了人大制度的不斷完善。“人大的地位越來越高,調(diào)研、監(jiān)督不搞虛,還成立了中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理論研究會、組建人大代表小組,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不斷與時俱進。”
對于集體,她傾盡全部;對于黨和國家,她有質(zhì)樸的情感和真誠的信仰。
“我文化低,就是和黨有深感情。”申紀蘭從舊時代過來,對中國共產(chǎn)黨有著深深的情感。當年參加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,住在北京東四的小旅館里,《人民日報》記者來采訪她,問她最想說的是什么,她局促地搓著雙手,問了一句“能不能見到毛主席?”后來的事情,她都沒敢想,毛澤東主席親自接見過她,周恩來總理還請她和婦女代表們吃飯。
那面墻上的顯眼位置,還有她和鄉(xiāng)親們與習近平總書記的合影。那是2009年,習近平去西溝探望了申紀蘭,在村頭和鄉(xiāng)親們留下一張珍貴照片。
談到現(xiàn)在,老人激動得直豎大拇指,一連幾個“好”。“現(xiàn)在習近平總書記倡導的‘一帶一路’,世界很多國家都加入了,好?。≈袊辛隧斄褐?,黨中央有了主心骨。”老人邊說邊樂:“本來我還想去總書記待過的梁家河看看,結(jié)果還沒去成,前幾天梁家河的村支書就來看我了,還給我?guī)Я肆杭液赢a(chǎn)的蘋果。”
西溝村曾經(jīng)辦過鋁合金廠,發(fā)展得不錯,但因為污染比較嚴重,環(huán)保壓力很大。效益和問題都擺在那里,到底關(guān)還是不關(guān),村里人爭議很大。“現(xiàn)在都在講轉(zhuǎn)型,我們廠子污染嚴重,不符合中央和國家的政策,只要是和大政方針相違背的,我們堅決不做!”申紀蘭一錘定音。
十九大剛結(jié)束那幾天,晚上不忙的時候,申紀蘭就認真學習十九大報告。幾個大本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她的成果,那是她在臺燈下一筆一畫抄出來的。“黨員說話行動要保持一致,不學習怎么保持一致?”她說。
老當益壯,寧移白首之心。一個甲子過去了,議案內(nèi)容有變化,而不變的是“申大姐”的齊耳短發(fā)、深藍布衣。直到現(xiàn)在,老人依然每年春天不忙的時候,去她的幾分地里揮鋤種苗。她沒錢嗎?不是。她在用行動告訴人們,她時刻沒有忘記初心,也在提醒自己,生活再美好,也不能忘掉艱苦奮斗的歲月!
兩年前,長治市“長治好人”頒獎晚會,邀請她去做頒獎嘉賓。當天,大雪封山,太行山被蒙上厚厚銀裝。長治市委市政府考慮到交通不便,同意老人可不去。老人把手一揮:“黨和人民需要我,再難我也去!”當天,老人冒雪穿過山路去頒獎。
那個雪夜,那條山路,見證了她的執(zhí)著和堅定;愛黨愛國,已成為申紀蘭心中的信仰。
來源:人民日報 記者:胡健 喬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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